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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傷有期限?轉化不壓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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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悲傷的頻率會減低,那些讓我察覺到他不在了的事情會愈來愈少;或許在某個情境悲傷又會出現,也沒有什麼不好,因為這代表這個人曾經在你的生命裏這麼深刻的存在著。」

現任慈濟大學人類發展學系專任助理教授的彭榮邦,是美國杜肯大學臨床心理學博士,在臺大求學期間,跟隨臨床心理學者余德慧教授學習,踏入「人文心理學」及「生死學」的大門,走入臨終照顧領域,深入探究現代人對於生死以及受苦的心理處境與轉化等議題。

問:許多失親者都會經歷一段既憂鬱又黑暗的時刻,甚至精神渙散;為什麼會有這樣心理的變化?

答:我在碩士論文《牽亡:惦念世界的安置與撫慰》中,曾引用艾瑞希‧林曼德對於人在失去親人後會有哪些「正常悲傷的複合症狀」,像是「我幾乎不能登上一步臺階」、「剛一出門,我就感到神疲力乏」、「食物嘗起來像吃沙子一般」等描述,就是失親者常見的狀況。

通常,我會把失親者形容是倖存者的狀態;因為從人文臨床的觀點來看,生病跟死亡不只是個生理事件,實際動搖的是跟往生者有關的社會網絡。

從失親者身邊把一個杯子拿走,他的心情不會受到影響,但他與逝者是「為了對方」存在的關係。例如照顧孩子或是面對情人的時候,我們常常會覺得對方很煩,這個煩是「操煩」的意思,代表他的存在本身,讓你不得不經常去關注他。

身為父母會特別有感覺,養育子女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人生就從「我」變成「我們」。平常嫌孩子很吵鬧,但他們去畢業旅行、不在家的那幾天,就特別想念他們。所有這些心思和想念,其實都說明了一件事,就是這個人跟我的狀態是「我們」,對他的操煩構成了我們人生的趣味。

我們看到很多失親者的描述是「我本來回到家那邊應該要有個人,他可能招呼我、或是在做菜,或是他在做些什麼事情……」,突然之間把這樣有關係的人抽掉後,另外一個人會空掉。因為本來向著他、不斷要求他做什麼、可以一起去哪兒的這個部分被拿掉後,生活從「我們」變成「我」。所有經歷的痛苦,都與從「我們」到「我」的撕裂有關。

在常態的生活中,表面上活在現在,但多數人實際活在未來,不斷地規畫接下來的種種。如果是生病往生,親人在陪病的過程中會想像過死亡的終點,可是意外事件卻讓共同的想像、共同的未來戛然而止。

這就很像「兩人三腳」,有個人跌倒了,突然之間你的未來消失了、被打斷了,這種情況在白髮人送黑髮人時會更明顯,因為父母不會想像自己的小孩會先於他們而去,他們會想像孩子有個循序漸進的人生,之後含飴弄孫,甚至是生病會被孩子照顧;所以不只是那個人的身體沒有了,而是彼此共同的人生沒有了。

問:有些失親者會反覆思考,我當初阻止他出門就好,早知道就不要讓他出去……為何會有這類自責的情緒?

答:我常說人活著是奇蹟,能健康地活著,其實仰賴著很多條件;人的死亡,則是在因緣聚合當中,比較核心的關鍵被抽掉了。

可是為什麼這個關鍵會被抽掉?為什麼他出去會被車撞到?為什麼我那時候不陪他出去,說不定我可以注意到那部車子?這些「天問」包含了「我可以阻擋這件事情」的假設,這個假設裏頭,是人跟天意的對抗。

比如說車禍,有時候根本不是我們的疏失,更無法預測對方的疏失,即使再小心都有可能出事。但當我們想對抗天意的時候,就會出現自責,彷彿只要我在旁邊就可以阻止事情的發生。

可是仔細想想,就會知道這個答案是不合理的。但它還是會出現,尤其是沒有可以指責的對象的時候。如果有肇事者,我們往往會用盡全力去責怪,希望討個公道。那種憤怒,其實某個部分是在處理自己的失落。這是自責的第一個層次,是跟天意的對抗。

第二個層次,是來自於某些對自己責任的迴避。每個人都有要面對的議題,像有些人無法接受父母老了,沒辦法想像記憶中強壯的父親卻是如此脆弱,甚至減少回家探望的次數;當父母往生,這個自責就會不太一樣。

所以我會建議,在某個時間點,能做的事情要盡量去做,即使硬著頭皮也要完成。像我過世的妻子病重時,剛好是兒子考完國中學測的階段,一般學生會想出去玩,那時候我跟兒子說,你媽媽現在大概到最後面的階段,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,我理解你很想放鬆,但如果這個時間沒有陪著媽媽的話,你以後會後悔,因為那個是來自於我能做,可是我沒做。

不過,這並不代表盡力做到最後,就不會有自責。因為在照顧的過程中,一樣會碰到「天問」;例如要不要用這個藥?要不要開刀?化療到底對病人好不好?其實這就是人的選擇,做了之後就承擔,誰知道選了其他的路會不會更好呢。

問:死別是無法挽回的失去,如何處理這樣巨大的悲傷?

答:面對這個問題,其實我們更應該了解的是悲傷的性質,到底什麼東西讓你悲傷?如果是意外往生,親人會心疼他在那個時候會不會痛?一想到他可能很受苦的時候,很多人就忍不住掉眼淚,不捨這個讓你操煩、讓你揪心的人。

另一種悲傷,是你走了我該怎麼辦?如果仔細觀察一個失親者,不一定整天都在哭,有些時候可以正常跟別人說話,但某些時間點就會非常難過,這就是一個「疊影」,會突然在某個時空深刻地感受到對方的不在。

在失親者的想法跟感受上,往生者還在,但是眼前卻不然。「在」跟「不在」的反差裏,會出現巨大的悲傷。當兩個人以「我們」的方式生活幾十年後,環境周遭都是跟彼此有關的記憶,隨時都可能遭遇到這個人已經不在的殘酷事實。

但回憶不會只有悲傷,有時候也能很好笑、很溫馨。比如說在喪禮後的家屬聚會,笑中帶淚分享往生者的趣聞往事,好像過世的人又回來了,體驗到他曾經是以這種方式活著;失親者一方面看到了他的存在,同時也看到了他的不在。

余德慧老師常說:「人的不在是最大的在,他不在之後,他的在,會轟然作響。」那個轟然作響就是在這一群人裏面,過世的人其實不是存在心裏面,而是「在我們身上活著」。我們帶著一部分的他一起走下去,有時候是責任,有時候是溫暖,當然有時候是傷害;但他會存在於這個關係裏、存在於旁人對他的記憶與感受中,而這也是對活著的人最大的安慰。

問:親人驟然過世,有人選擇維持原樣,不碰他的東西,避免傷感,有人則開始整理遺物。這兩種做法對減輕悲傷各有幫助嗎?

答:失親者為什麼要維持所有東西的原樣?就是希望保留他還在的世界,感覺他彷彿還活著。如果我們懂得他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時,他有可能會因為我們的懂,漸漸地做出一些改變。

有的失親者擔心自己前進後,舊的世界就改變了,所以停留在原地;但這有可能因此把自己的未來向度掐住,鮮少和其他人互動。

還有些人把傷痛和記憶像膠囊一樣包裹著,當成這件事過去了,我繼續過日子,但其中卻包含很大的情感量無法抒發。這其實不是個好方法,而且也很難走得長久。

真正好的方式,是有轉化地走下去,讓那個過世的人出現在你要做的事情裏面,例如去完成他的未竟之事等等。即使肉身消逝,卻以另一個方式活著,以不同形式繼續和我們在一起。

問:有些失親者認為自己沒有再獨自快樂或幸福的權力,好像我不應該就這樣子把他忘掉,把他丟了。該如何引導他們從這種情境或自責感中離開?

答:其實當你看到他的「在」的時候,就沒有遺忘的問題。所謂的「遺產」,我覺得不是物質上的,而是這個人在你及其他人身上、在這個世界上,以什麼方式延續著,這個才是真正的遺產。

當你看到逝者留下的遺產時,就不會有失去的失落感,反而會歡慶這個人曾經出現在你的生命中,有他真好,不然現在的我不會是這樣。不過這個感受不會馬上出現,而是經歷過許許多多心境上的轉化。

以自己來舉例,孩子或許會問我為什麼要再婚,你不是那麼愛媽媽嗎?常常我們不能去處理和面對的其實就是這樣的問題,一般人比較難看到那個轉化的過程。

我們知道對方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留下來了,變成一種內在力量的存在,成為我們的一部分。當我們接受了這件事情後,才有辦法去看到人生的其他可能,而不是讓遺憾一直存在。

原本我以為沒辦法再去愛人,但現在太太帶給我的,就是一個再愛的可能性。當我們反對一個人去取代過世的人的位置時,其實我們正在做一個殘忍的事,就是阻止愛的可能,當然很多時候,是我們阻止自己再愛的可能,如果我們沒有看到那個轉化跟變化的話。

問:該如何安慰與陪伴失親者,讓他們盡快走出悲傷?

答:陪伴失親者,最忌諱的就是用過來人的角度勸他要走出來、看開一點,這實際上是揠苗助長。這是屬於他個人內在的歷程,歷經心境或是處境的改變,才可能真的走過去;我們直接告訴他結果,對他來說沒有意義,因為他現在看不到我們所講的境界。

在這個時候,我們可以順著他的「境」陪伴他。例如,他想要保持往生孩子的房間原貌,如果你硬要他趕快把房間收一收,就是與他的心境不同,因為他還想用力量去挽留那個已經消逝的世界。

我們要做的是,進去那個房間,跟他聊天,談談孩子以前是什麼樣的人;不用怕他哭泣,唯有這些事情都做了之後,轉化的可能性才會出現。

我們有個專業詞彙叫做「涵容」,作為陪伴者,創造出一個環境,讓他將正在經歷的處境,在這個空間裏面說出來,以你的傾聽讓話語鮮活地呈現,不用懼怕他的眼淚、他的憤怒,因為我們了解他的難過是來自於在與不在的反差,就陪著他,讓這個人在他心裏再活一次。

問:失親者有時希望向人傾訴,有時又希望能獨處,親友如何拿捏距離?

答:其實就直接問他需不需要我在。

這個問題其實也反映了我們自身的害怕,因為失親者的心情或樣子,很多時候對我們來說是不太容易去承受的,跟你習慣帶著笑容的他不一樣,我們得去碰觸到那個不熟悉的面向。

但如果你真的陪伴在他身邊,你會發現有很多事可以做;或許他難過很久了,房間沒有整理,你可以問他是否要幫忙,或者為他料理食物。在陪伴中,看他需要什麼,我們就給他什麼。

如果是志工的助人行為,那可能就有點不同,更需要傾聽。就像觀世音菩薩的精神,傾聽他所受的苦是什麼;有些時候他需要我們在場,我們就陪伴;有些時候他需要獨處,我們就離開。

例如在安寧病房,病人有時候比較疲憊,如果你察覺自己的出現像是打擾,離開就是一種慈悲;有時你發現似乎他身邊一直都沒家人來拜訪,你去坐在他身旁,也是一種慈悲。

無論與對方的關係是近還是遠,最重要的還是傾聽;離開或陪伴,還是要現場判斷。悲心和智慧一起配合,才能真正幫助到對方。

有時預設有類似經驗的志工可能對他比較有幫助,但會面臨到一種風險。過來人如果自顧自地講起自己轉化的過程,甚至哭了起來,反而對正在難過的人造成更多負擔。

問:傾聽對方的苦,有無可能陷入情境?有哪些情緒壓力會建議尋求專業協助?

答:其實幫助別人本來就是一件可能會受傷的事情,因為傾聽的過程不只把耳朵打開,也會被他的話觸動。例如他描述那一天在什麼狀況下發生了什麼事情,在你腦中形成畫面,即使你沒有在同一個處境中,卻被故事吸進去。

會讓我們太難過的原因,或許是用錯誤的方法來聽,你沒有把感受力借給他,卻是任他的故事引發你內在的騷動。或許他談起離婚這件事,回過頭你想起了自己的婚姻,所有的問題被這個故事帶出來,反而變得很糟糕。

如果用對的方式去聽,你會知道這個不是你的故事,過去就過去了;但你很投入跟著他的故事走,鼓勵他把本來不知道該怎麼談的心情,因為你的傾聽而講出來,這對他來說才是有幫助的。

至於什麼時候需要尋求專業治療,如果對方真的吃不下、睡不好,持續消瘦,沒辦法完成平常可以做的事情,然後周遭的資源也幫不上忙,就醫可能會有幫助。

有些人會擔心失親者輕生,但我認為自殺或許不一定直接跟失去有關,而是他生命有其他難題在這個時間點被引發出來,讓活著變成一件沒有辦法忍受的事情,只有用極端的方式去逃離。

這部分要觀察對方的「無望感」,從他說話的內容感受到是否已經完全看不到未來性,還有是否已出現極端行為等等。

問:悲傷會有停止的一天嗎?

答:哀悼的過程,涉及的是生命狀態的轉化,從肉身存在的「我們」,到之後以一種象徵性存在去連結的「我們」,這樣轉化的過程需要時間,也許至少經過一輪春夏秋冬,去經歷同樣的時間、地點卻沒有對方的存在。

有些人靠忙碌來轉移注意力,但忍住不讓自己傷心,並不會讓悲傷隨著時間減少;面對自己,適當表達情緒,悲傷才有轉化的契機。

看到對方遺留在自己身上、或是遺留在這個世間的未竟之事,然後去完成,就好像帶著對方一起走,象徵了我們的關係,他做為我的一部分,我們一起去實現這個願望。

傷痛後,選擇投入志工則不太一樣。他可能之前被幫助,後來決定成為幫助別人的人;他將自己的位置轉變了,不再是像以前那樣的狀態,某個程度來說,他現在的能力比以前大多了;或許先前對某些事情有些愧歉或力有未逮之處,但後來發生了替代性的事件,讓他把在原來處境做不到的事情,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完成了。

悲傷到底有沒有期限?我必須說,只要活著就還是會有難過的可能,只是悲傷的頻率會減低,那些讓我察覺到他不在了的事情會愈來愈少,因為你實際上已經接受了他不在的這件事情。

可是那個悲傷本身其實是重要的。假如我們用比較正面的方式去面對,會知道如何以一種新的姿態活著;或許在某個情境偶爾會出現悲傷,但也沒有什麼不好,因為這代表這個人,曾經在你的生命裏這麼深刻的存在著。

(口述:彭榮邦 整理:楊舜斌 本文摘自:《慈濟》月刊588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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