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改寫人生劇本
我們這群曾被社會所遺忘的人,以為「希望」再也不會從心中生起,2015年2月8日這天,上臺演繹《父母恩重難報經》音樂手語劇,我們重新看見生命的曙光。
正式彩排的早上,我緊張等待著,直擔心著,誰上大夜班、誰路程遙遠、誰可能會有突發狀況不能來、不能來怎麼彩排呢……
沒想到八點未到,我看到大家排除萬難出現在慈濟彰化永靖環保教育站,一字排開;當下我感動到快掉淚了!很難想像我們這一群人,曾經因殺人、擁槍自重、販毒、放高利貸、吸毒而身陷囹圄接受法律制裁;我們曾被視為社會的毒瘤,家庭的亂源,是一群放蕩不羈,甚至泯滅人性、傷透父母心的「歹子」;現在因為慈濟人長期走入監獄愛灑陪伴,而轉迷為悟。
身為其中的一分子,我的感動已無法用言語形容……我紅著眼眶,心裏卻很清楚,大家重生的路並不孤單,我們的情感將會因這次演繹而更加緊密,改過向善的心也會更加堅定。此刻,我看著大家正在改寫「人生的劇本」。
我們做得到嗎?
2011年起,慈濟永靖環保站與相關單位合作,由觀護人陪同更生人,每月一天到環保站做社區服務。三年多來,我不斷思考,我們這群因慈濟相遇的更生人,除了固定到環保站報到的這一天以外,我身為已受證的慈濟人,還能為大家做些什麼?怎麼讓他們走入慈濟宗門,讓上人的法水源源不斷地灌溉他們的心田呢?

志工組隊會議有人提議,可以藉由歲末環保志工圍爐的因緣,凝聚大家來演出一齣短劇,藉由《父母恩重難報經》的手語呈現,讓演員融入戲劇後,體會經文的涵義。當時我的心裏很猶豫,因為大家平常為了生活、工作相當忙碌,有些還上大夜班,而且演戲不是一次、兩次的事情,需要背臺詞、走位、不斷排演,才能夠上臺演出。所謂臺上十分鐘,臺下十年功,毫無經驗的我們真的可以嗎?
我不斷地自問:「我們行嗎?」同時心中有如跑馬燈,閃過每一位更生同學的臉龐;他們表面上跟一般人無異,但每個月固定來找觀護人報到,是內心不為人知的秘密,在職場與鄰里間,也都隱藏得很好。
但,他們那渴望社會認同的眼神,我再熟悉不過了,因為那種眼神,曾經我也有過。我暗自下定決心,無論如何困難,我都要與組隊完成不可能的任務,讓大家可以站上舞臺,演繹生命故事。
互為善知識
兩個多月前,正當《父母恩重難報經》短劇的前置作業已準備就緒,隔天就要正式錄製聲音檔,晚上十一點多,我正讀著劇本,手機鈴聲忽然響起,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……我忐忑不安接起電話,傳來白師兄強忍悲痛且語帶哽咽的聲音說:「我爸爸今天往生了……恐怕無法參與演繹了!」
聽到如此噩耗,頓時讓我回憶起當年,我在雲林監獄服刑時父親驟逝的情景,真的是「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」,那種悲痛是我一生的遺憾!白師兄當下的傷痛,我感同身受,更相當不捨。我們經常相互勉勵,並相約出門關懷剛出獄的同學;我們不僅是法親,也親如兄弟。我安慰著他:「好好陪伴父親圓滿後事,我們會等你歸隊演繹。」

沒想到過幾天,接到蔡師兄的來電:「肇良師兄很抱歉,我母親身體因感染不適,現在緊急住院治療中……今晚的彩排恐怕不能去了!」我請他先好好照顧母親,不用擔心彩排,我會跟導演林幸瑤師兄說。
演出前夕,最後一次總彩排,大家苦等不到住在最遠的王師姊,不禁擔憂起她的安危,猜測她是否被什麼事耽誤了。終於我的電話響起,傳來她抱歉又緊張的聲音,原來她騎機車前來的半路上,機車故障了!在確認她一切平安後,我們趕緊開車過去接她來彩排,並送她回家。
演繹期間許多的遺憾與困難,不約而同陸續發生,卻依然無法阻止更生團隊凝聚演繹的決心。同時這一刻的合心與團結,也在我心中期盼許久……
見證的力量
過去有位同學在獄中與我通信半年多,他因使用毒品而感染愛滋病,從回信中可以感受到他充滿著重生的決心;我也曾前往他家關懷,他行動不便的母親一心期盼兒子出獄後能改過自新。
沒想到他恢復自由之身後,又陷入毒海而無法自拔,真是讓人痛心,為什麼他不能堅定想要改變的初心呢?
還有一對父母親憂心忡忡到環保站找我,哭紅著雙眼拜託我,能否以自身戒毒的經驗協助孩子脫離毒癮。我與組隊陪伴他一起做環保,並介紹工作,看似一切步上正軌,沒想到工廠老闆看他認真,先給他三千元當生活費,他竟然馬上拿去買毒品,又陷入毒海深淵!
看著他又回到那種幻聽幻想的樣子,讓我心如刀割,難道是我陪伴得不夠用心嗎?
好幾個失眠夜,我一直回想,到底要怎樣做,才能顧好他們的心念,怎樣才能讓法水徹底洗滌他們的心靈,堅定心志抗拒各種誘惑?
我想起上人開示:「個人做事則無常,團體做事則永恆。」為了更堅定大家加入慈濟的初心,重新找回生命的意義與自信,我們很需要組隊的力量,無論是成立更生演繹團隊,或一起走入校園舉辦反毒講座,及進入獄中現身說法,這分見證的力量,一定可以讓身陷獄中、認為沒有未來的同學看見「希望」!
人生最憾事
這次演繹的劇本內容,述說著三位年輕人為解毒癮而心生歹念,搶劫殺人,被警察逮捕入獄。其中,少年阿嘉的母親帶著父親的骨灰罈跋涉數百公里,只求在有生之年再見阿嘉一面。

現實生活裏,九位臺上演繹的志工,有七位服刑期都超過十年,有兩位更是無期徒刑;其中就有四位演繹志工在服刑期間父母親往生。排演時大家都觸景傷情,無不含淚演出。
飾演母親的王師姊,因為殺人罪而被判無期徒刑,十年前獲得假釋出獄。去年,她完成社區志工見習。記得有一次,她因發燒感冒、氣色蒼白,還堅持到環保站來,讓人看了非常不捨,我知道她獨居在偏遠的山上,交通不便,所以趕緊開車送她去大醫院急診,醫師告知需立即住院,我從旁照顧,一直等到她女兒抵達後才離開,此後她就對這件事情銘記於心,並視我如親弟弟般,我也會暱稱她一聲「阿姊」。她是一位重情重義之人,雖然她的住家離永靖環保站路程最遠,但在邀約演繹時卻毫不遲疑馬上答應。
她服刑將近十三年,美好年華斷送於囹圄中;當天她的分享更讓現場所有人為之動容:「我已經六十歲了,還有多少時間可活,自己都不清楚。但既然犯了錯,就應勇敢承擔面對。很感恩慈濟讓我有機會向大眾懺悔,道出內心最沈痛的傷痕。演繹戲劇讓我感觸良多,我很後悔母親過世時我卻在服刑,沒能回去奔喪,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痛與遺憾!」
她的觀護人感到不可思議地說:「十年前她剛出獄時,非常內向而且悲觀,說話沒有自信,所以很少與人交談;這些年來加入慈濟志工,她的個性也開始轉變為樂觀與活潑。」
臺上,她手捧骨灰罈哭倒在地,「老伴啊!阿嘉就在你的眼前啊!」淒厲的哭聲迴盪在整個空間中,讓我與在場的志工們不禁流淚滿面,此刻她的女兒也悄悄來到臺下,看著母親感動不已,默默拭淚……
(文:高肇良 摘自:《慈濟》月刊第580期)